Red Heart Pirates

Title: Red Heart Pirates

Genre: Romance

Pairing: Kid / Law / Kid

Rating: R

Warning: Contemporary New York Art Scene AU

Disclaimer: Don't own Anything.

1. 本篇為ONE PIECE現代parody紐約藝術市場AU，充滿作者私心，請務必記得：認真就輸了

2. 人物維持尾田命名方式不變直接移做北美普遍姓名表示法，前為名 (First Name)，後為姓 (Last Name)

3. 情節虛構，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Red Heart Pirates

Trafalgar Law第一次見到Eustass Kid是在一個畫廊開幕式酒會上。那是個瘋狂卻並不有趣到他願意全神貫注的活動，行為藝術，現下某些有貼標籤症候群的分類狂會這麼歸納，但對他而言只是一群不知所云又有搞怪傾向的藝術家群聚在一起為了吸引媒體注意應運而生的表演秀。

展覽主題的兩名藝術家都是紅髮，一位是五呎二吋、嬌小玲瓏又纖細苗條的綠瞳女性，她的亮桃色秀髮可不能歸功於大自然的創造；她的伴侶則諷刺地剃了個光頭，黃色鏡片的全罩式銀框飛行眼鏡，臂膀粗壯，體重總有他女友的兩倍以上，一臉性格的紅棕色落腮鬍。

所有參加開幕式的賓客都被要求戴上了紅色假髮，某種可笑的角色扮演讓他們假裝成藝術家在那三小時中過過乾癮。Trafalgar一邊心不在焉的環顧四周，一邊暗自牢騷沒有Bepo作伴（而Bepo是他最優秀的打發時間談話對象）、還有反覆無常的上司；要不是Joker帶著猖狂的笑容逼迫（Joker本人則強調是協商）他來探查這間畫廊，此時此刻自己也不會把時間和味蕾浪費在會場供應的廉價且不冰的啤酒上，同時思考藉由電話遁逃又能完成上司交代任務的可能性。

「你沒戴假髮。」

Trafalgar由思緒夢遊中回過神來，發現一名年輕的紅髮男子站在他身旁。男子比他還要高上半個頭，這不太尋常，因為Trafalgar知道自己身高總有六呎。Trafalgar在腦中快速比對了一下剛才所聽到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質感的低沉醞釀男聲，和眼前的外形很相配。男子右手擎著啤酒瓶，描著深黑下眼線的眼中虹膜比酒色還淺。

「而你不需要戴假髮。」Trafalgar說，稍微抬起下巴讓視線掠過男子整塑得張誇張尖刺髮型。他們是展示廳中唯二沒戴假髮的人，這或許解釋了男子為何找他攀談。男子在額際處如髮帶般繫著一付薄金屬片方框護目鏡攏住髮線，那眼鏡看來幾乎是手工製成，鑲著鉚釘和金屬鼻架，Trafalgar想，至少這人讓他覺得有趣。

「你的髮型很好看。」

「謝謝。」

「我是Trafalgar Law。」他說。

「Eustass Kid。」男子伸出手來與他相握，手掌寬大，握得堅定而透著一絲侵略氣息。

「你喜歡這個Show嗎？」Trafalgar問，半出於職業習慣，另外一半則是調侃性的自我抒發。「我？我寧願吞槍自殺，」Eustass露出一個咬緊牙關的表情，「或拿著我的Kalashnikov把在場所有人全斃了，包括那兩個該先被凌遲拷打以避免浪費死亡價值的自稱藝術家混蛋。」

Trafalgar大笑，這傢伙是真的有趣。「你不喜歡他們做的旋轉山羊（merry-goat-round）嗎？」

「簡直不忍卒睹（scary-go-round）啊，饒了我吧，」Eustass故作痛苦地閉上眼睛；「我永遠不會搞出那種東西荼毒大眾。」

「你是藝術家？」

「我製作雕塑，」Eustass皺起眉頭，暗色嘴唇撕開般扯出一個露齒笑容；「但我那鴿子糞般渺小的尊嚴不允許我自稱為藝術家。我不賺錢。」

「你沒有和畫廊合作嗎？」

「我正在試，上帝知道我正在努力嘗試。但你懂的，重點在於我沒有一張Yale或Brown或SVA或甚麼鬼地方的MFA文憑，那種閃亮亮可以裱框掛在牆上當裝飾的文憑，」他雙手食指在空中劃出一個長方形，「我有的只是加州藝術學院（CalArts）的肄業證明。」

「發生了什麼事？」

「我惹毛了學校。」Eustass大笑，毫無悔意。「我雇了一群臨時演員假扮成恐怖份子攻擊學校，唯一的不同點是他們步槍裡裝的是螢光漆彈。然後我在學生宿舍前的草坪弄了一堆兩公尺高的仿製刀劍槍械。」他露出做夢般的表情；「那真是我人生最輝煌的一刻啊。」

「然後呢？」

「然後就像所有的革命一樣，有個轟轟烈烈的下場，要我說簡直是聖誕節重演。不知道哪個神經病打了911去報案，然後我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讓人耳聾的警鈴聲，警察和吵死人的警車把學校圍了個水洩不通。連直升機都出動了，他們是玩認真的。」Eustass呼出一口氣，「好險那些臨演都太膽小，他們全部平安無事，連指甲都沒斷。」

「那你自己呢？」

「四根肋骨，兩顆臼齒外加肩關節，」在看到Trafalgar詢問地投向他肩膀的目光時舉起右手敲了敲左肩；「換過的，金屬人工關節。真慶幸他們用槍托而不是用槍口打我，所以我現在還能在這裡大放厥詞。」

「別跟我說這是你的畢業企劃？」

「很遺憾，它的確就是。」Eustass再次大笑；「有那麼令人驚訝嗎？」

「完全沒有，」Trafalgar面不改色，「事實上我還蠻有興趣的，只可惜當時我不在現場。」

「你開玩笑。」

「不。我和你製作你的畢業企劃時一樣認真。有機會的話我想親眼看看你的作品。」他伸出手拿起Eustass仍握著的空啤酒瓶，橄欖色指尖拂過蒼白關節，Eustass注意到他炭灰襯衫袖口露出皮膚上的鋸齒狀刺青。「再來一瓶？我去拿。」

「好，謝啦。」

當他正由手忙腳亂的實習生接過啤酒瓶時口袋響起了Joker專用鈴聲，Wolfmother的Joker and the Thief。Trafalgar深吸了口氣，推開畫廊後門在繪滿塗鴉的階梯上坐下；「Joker？」

「嗨，Sweet Outlaw，我這邊需要你。」貼著耳廓的揚聲器中摻雜不懷好意的革質笑意迴盪，線路加強了它那種迫切的壓力，話語背景喧嚷嘈雜。

「Joker，我以為你和Mr. Mihawk去了拍賣會？」

「我是在這兒呢親愛的，二十分鐘，別讓我等你，計程車錢記得拿收據。」

「Joker，我正在......」

「馬上來。」通話截斷，Trafalgar瞪著手機嘆了一口長氣。就是這種危險魅力和三分鐘轉檯效率讓他任性的上司成為同時管理好幾間畫廊的藝術經理人，而且每間畫廊都在New York所謂的藝術戰區菁華地段。真是個競爭的世界，而你在其中不能妄想私人時間和小小的、有益健康的調情。

他回到會場時Eustass還在原處，紅髮如此耀眼。如果他能再有十五分鐘就好了。Trafalgar閉上眼，再次睜開時調合了最虔誠的感性，他恨透了可能性從已收攏的掌心白白溜走，他恨透了告別，但他至少能再繫緊新的結端。將由口袋拿出的物品握在掌中他走向Eustass，在聚光燈下依然完美。

「嗨，啤酒到府快遞服務，」他說，以不讓Eustass回話的速度接了下去；「你知道，悲劇剛剛突然發生，上司臨時找我去加班，我得走了。」

「沒關係，」Eustass的表情很了然；「我瞭解。」

不，你不瞭解；不，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是它的對立面；Trafalgar攥緊空著的拳心，強迫自己把眼神中的感性暴露出來，直直射入那對被深黑眼線襯托的淡色瞳孔。他講得很快，快到幾乎咬到自己的舌頭；「我想再見到你。我真的想親眼看看你的作品。」他牽起Eustass的左手將一直藏在掌心的名片經由相握的動作渡給Eustass，兩人的手指仍交錯著；「我的工作是畫廊經理，我可以幫你的作品找到商業潛能。」他戀戀不捨的放開手，感覺溫度隨距離的增加迅速退去，而鈴聲再度響起，他只能邊掏出手機邊道歉；「我真的得走了，打電話給我。」

於是他把毫無防備的Eustass和他毫無防備的美麗心靈留在了那一屋子假髮群眾中，而所有的希望和懇求都寄託在一張二乘以三點五吋的小紙片上。

*　　*　　*

「你應該冒著丟工作的危險要到他電話的，」在他們忙於貼新展覽的標題貼紙時Bepo站在工作梯上邊把剪刀遞給Trafalgar邊有感而發，「這又不是什麼年薪百萬的正職工作，而你真是個搭訕輸家。」他說。

「Bepo，拜託，你手上還有切割刀，專心。」Trafalgar扶著梯子滿臉困擾神色。

「我的意思是，以外貌條件來說你明明就非常動人心魄，」Bepo裁出一個仿若印刷般的標準斜體字型；「我只是不懂你的搭訕技巧怎麼能悽慘到如此萬劫不復的程度。還記得上次那個STARBUCKS的大學生嗎？」

「記憶猶新。」

「不知為何他對你一起喝咖啡的提議理解是和他的那群好夥伴們在學生餐廳狂飲可口可樂，我是說，他們到底自稱是甚麼社團來著？」

「就我的理解比較像是學運組織。」

「是嗎？」

「我想是的。」

「而且這年頭的紐約還有人把頭髮染成青蘋果口味泡泡糖的草綠色――我是說，到底有誰會那麼做啊？」

「腦袋裝肌肉的人或腦袋裝海藻的人吧我想。」

「好重點。但說真的，老大，你得給自己找點樂子。」把切割刀推回護套Bepo邊爬下工作梯邊嘆氣，「例如說感情生活。」

「我覺得我已經有足夠的感情生活啦！」Trafalgar用過於輕快的口吻說；「例如說你是我的朋友，我們有友情生活啊。」

「我必須更正你，老大；第一，你是我的上司；第二，Joker是你的上司；第三，我們都從Joker的帳戶裡領薪水，這意味他是我們的大老闆，而為他工作機本就等於親口跟自己的生活Say Goodbye。最後，我想總結以上三點，我們的同事關係大於朋友關係。」

「你這樣推理讓我很難反駁。」

「沒錯，那就去認真談點感情生活，在這裡你根本就沒有生活可言。」

「Bepo，你知道，」他煩躁地抓頭；「我這次原本只想點到為止的――」

「用Google搜尋查人家名字的人講這話沒什麼說服力。」

「嘿！你怎麼會知道――」

「幫我個忙好吧，老大，你用的是畫廊電腦，而且要不是我替你清了Cookie關了視窗Joker現在絕對會用牙線把你勒死――」

Trafalgar似乎想否認，卻沒有出聲。

「你根本就已經陷下去了，至少比我看過你以往的情形都認真。你寄錯email，忘記拼字檢查，被封箱膠帶台割到手，而且最近特別心不在焉。」

他沉默了一會，把玩手中那支桃紅色切割刀；「我總覺得自己越認真越容易失敗。」

「聽著，老大，你最近低落的工作效率已經嚴重影響到我，如果你不想點辦法搞定我保證我會跟Joker打小報告讓他踢你屁股。」

「聽起來真不優雅，」他微笑；「你可是無所不用其極。」

「那還用說。去搞定。」Bepo收起工作梯，在空中比了個敬禮的動作。

「好啦。還有別再趁我警覺性變低的時候觀察我的行為模式！還分析給我聽呢。我可沒有預約心理醫生諮詢服務。」

「我一個禮拜跟你相處三十小時，沒注意到的話我才有病吧。」

「是啊你是有病。」Trafalgar收好剩下的銀色貼紙走向辦公桌；「不管閒事就會死的病。」

「好說好說。」Bepo一邊抬著工作梯走向工具間，突然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回過頭來；「對了，有鑒於我認識一個加州藝術學院的校友會幹部而且我想你會有興趣，所以我搞到他的電話了，就在你電腦上。」

「誰的電話？！」Trafalgar大驚失色地看見他24吋Mac的顯示屏中央那張明亮如惡作劇般微笑著的螢光桃色便利貼，上頭用黑麥克筆寫了一串數字。

「你明知故問。」

「Bepo！！！」

他大笑著躲開扔過來的原子筆，回頭朝工作間走去；「不用客氣，老大。」

*　　*　　*

所以他存起了那串數字，但三個禮拜過去仍沒有勇氣撥號。

這期間他去看了Hunter的Studio Arts Master畢業展，賣掉兩幅超過十萬的油畫為自己賺進了一筆佣金，在Joker半逼迫下錄取了一個NYU Stern的實習生，然後因緣際會終於連絡上Bepo介紹的那個加州藝術學院校友會幹部。對方記得Eustass；『有誰忘得了Captain嗎？』

「Captain？」

『就是船長的意思，是他的中間名也是他在校期間風雲人物生活用的綽號。』Trafalgar禮貌性地詢問是否有管道找到Eustass雕塑作品的網路資訊，對方在他報上名字與頭銜時笑了起來；『我就知道，我一點也不意外，Captain就是那種充滿個人魅力的藝術家類型，我打賭他三年內就會大紅特紅，我打賭他能登上紐約時報藝術版，我以前一直覺得他萬事齊備只欠一個囂張任性拿錢不當錢的經紀人。』

「我相信你的預測。」

『不過你丟錢之前還是想確認投資風險對吧？沒問題。』他讓Trafalgar聽了一段鍵盤狂敲和滑鼠左鍵結合的和諧打擊樂後回到線上；『學校似乎把他的作品都刪除了，在嗯，你知道，他的畢業企劃事件後，官方資料中完全找不到，不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自己這邊仍然有保留一些私人照片可以寄給你。加州藝術學院惡名昭彰的傳統就是我們總是把人才趕走，我簡直都不敢想我工作的這幾年裡又流失了多少將來會變成傳奇的學生。』

「像是Eustass Kid這樣的學生。」

『正是。』他頓了一下，『嘿，你真的對Eustass很有興趣？』

「非常有興趣。」

『那好。我可以告訴你，我自己也非常喜歡他的作品。不過我想你應該也多少對他都做些什麼樣的東西有所瞭解，我想說的是，他作品中的那些情緒強度和張力，除非是親眼看到，否則你絕對無法相信的。』

「就像Transformers？」

『啥？喔，噢，你是說More than meets the eye，』他大笑，『說得好。』

「很高興你也是Transformers的fan。」

『嘿，你開玩笑，我當然是！而且我也是Eustass Captain Kid的fan。所以我才把應該被CalArts官僚體系消化掉的資訊給你，不過我不要報酬，如果你好奇想知道的話。只是幫我個忙好嗎？』

「什麼忙？」

『當你們決定了最後要不要和Captain合作的時候通知我一聲，行嗎？我一直覺得我應該去紐約闖闖但一直對紐約沒有信心，那裡的人才密度高得不像話。但如果Captain的確如我所想的成功了，就表示我的眼光不算太差。我搞不好可以去紐約試試看當個顧問什麼的。』

「沒問題。而且現在你也有我們的資訊了。」

『是啊，真是一大進步呢，老兄。總之，希望你們順利囉。』

「謝謝，你也是。」

*　　*　　*

絕大多數紐約的地鐵站是完全收不到手機訊號的，像自成一格的宇宙，通常只有月台上的公用電話，而身在其中所有外界連繫都光年般遙遠。所以當他的手機在14街站響起簡訊提示音的時候Trafalgar直盯著自己連絡人頁面中Eustass的號碼邊想，大概又是個iPhone的glitch，不然就是Joker傳來的工作簡訊，而這次他不想隨傳隨到了，就暫時讓它去吧，等到想回再說。而螢幕上Eustass的號碼仍在那裡，區域號碼是330，代表洛杉磯。

通往Brooklyn的L線進了站，一反常態地是正常車速。Trafalgar關掉手機螢幕，在車廂關門之前上了車。他要去的地方是Williamsburg的印刷廠，儘管他建議了很多次，Joker還是堅持要用位於South 4 Street的那家，這代表每次有攝影展的期間他都得不斷往返Manhattan和Brooklyn，換兩次車去拿印好的照片，有時還得再換兩趟車送去裱框店，真是麻煩透了，而Joker又不喜歡讓實習生處理畫和藝術作品。

他在Bedford下了車，十一月的秋色已然深透，天空淡得珵亮，早晨一片安詳像在沉睡。Trafalgar在清澈空氣裡佇立了幾分鐘洗滌工作過度的疲憊。他慢慢敞開眼光巡過熟悉的景色，他喜歡這些街區，一直都很喜歡。窄小精緻的門面，鑄鐵窗框流線型的式樣，隨處可見的舊書攤；平日的Williamsburg像是夜晚的沙漠，甯靜且穩重地等待它的雨季，然後在週末人潮湧入時釋放蓄積的能量開滿金色花朵。

他沿Bedford向南走，途經二手衣店、骨董男裝店、小珠寶鋪、花店、賣幾千種起司的起司工廠（Cheese Factory）、手工香料蠟燭店，還有一間他總是搞不清楚到底賣什麼的，叫做蜥蜴（Lizard）的店。

穿過Metropolitan Avenue和一片空地後進入南區，街景漸變成住家群落，店面是洗衣房、食品雜貨、影印店和無數擁有奇妙名字的咖啡館的組合；黑磚（Black Brick）、超核（Supercore）、維多利亞（Vittoria），還有一間以簡單為名的Simple Cafe。生活機能沿著主幹道的拓展增強，喧鬧氣質褪去顯出Williamsburg相對觀光價值而言樸素而底蘊的一面。比一張單人床大不了多少的小小畫室、餐館招牌旁桌飾尺寸的彩虹旗、房地產仲介、傳出麵粉和奶油香氣的烘培坊。

樹影婆娑，Trafalgar不知不覺在South 3 Street附近一片草坪前停了下來。草坪上四散著廢料和五金，就仍能辨識的部分猜測原來可能是轎車。草坪一角聚集幾張中學課桌和綻出彈簧的長沙發安排成客廳似的擺設，上頭放著三四個真人大小、千瘡百孔縫了又補的破舊動物填充玩偶。整張沙發面對著一台箱式映像管、還有木頭拉門的電視。電視旁是一個巨大卡匣式手提收音機，兀自在雜音中播放著流行樂。

Trafalgar發現自己無法移動腳步。幾個西語裔的小學生笑鬧跑過草坪另一頭，他像無意間闖進了時空狹縫，在眼前整個畫面離奇的傾斜並安定著，一個奇數平衡。

他想，此刻即使他粗魯的驚擾將會破碎這燦爛的光圈焦距，他仍願意冒險嘗試著留下紀錄；紀錄他曾見證時間在此凝結，語言隔閡消失，而過去和未來，缺陷與完美和諧並存。如此廢棄殆盡歷經摧殘，被文明淘汰卻構成了建築系統和意念永恆的美。

於是他掏出了手機。

螢幕上是那串他絕對不會認錯的，已經銘記於胸的數字。

*　　*　　*

Trafalgar想，自己一定是瘋了，或者和真正的精神錯亂僅僅一線之隔；他正用跑百米的速度一步跨兩格衝上階梯奔向十三樓，那是一棟二戰期間建造的共管公寓，老舊得只有一部鐵拉門、勉強夠一個乘客旋身的電梯，而且還停在七樓怎麼按也不下來。在腎上腺素狂飆下他立刻決定爬樓梯，暗而陡峭的盤旋就像高塔和迷宮，而他是身穿晦澀盔甲的騎士，營救公主於厄運和火龍的囚禁之中。他邊衝刺邊數著自己喉嚨裡狂跳的心臟讀數，邊同意起那個和他通長途電話的加州藝術學院員工，如此高密度的居住環境，所有蒸餾過揮發過的菁華全濃縮在這裡了，一棟容納著上千人的樓房，其中有多少坐困愁城的藝術個體？但他的拯救有時間限制，他的命運，他的體力，他的戰鬥和他的尋覓，他覺得自己已然找到那個屬於他的拯救的雕刻家，那個為破銅爛鐵注入靈魂的Captain。

門打開的時候他愣了一下。「呃...... 抱歉？」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我以為，這是，Eustass Kid...... 住的公寓？」

門後是一名高而修長的青年，穿著60年代復古風格的波卡圓點大翻領襯衫，茶金色長捲髮直披到腰；沒有說話卻給了他一個非常溫暖的微笑。

Trafalgar跟著金髮青年經過散落雜物的走廊進入鋪著黑白方格磁磚的小廚房，餐桌上有沒喝完的咖啡、DC漫畫和一瓶插著鋼筆的墨水、幾團沾了黑漬的紙巾。青年從洗碗槽旁的滴水籃拿了個馬克杯，用詢問的眼光看向他並指了指咖啡壺。「不用了，謝謝你。」Trafalgar努力用他能達到最委婉的語氣說；「呃...... 我該怎麼稱呼你？」而對方指向冰箱門上家務分配表星期三欄位的黃色磁鐵做為回答，那上頭的標籤寫著殺手（Killer）。所以這應該是一間分租公寓，他在注意到紅色磁鐵的時候確認了自己的想法，Captain，那上面老老實實記載著。Killer沒讓他研究完那張表格，而是放下咖啡杯，比了個手勢示意他跟上。屋內空間很侷促，看來原先是二房二廳的核心家庭小公寓，現在被改裝成積木拼圖般的面貌；按照家務分配表推測這裏住了四個人，包括他瞄到一眼的Magician（藍色）和DJ（綠色）。兩扇關起的門則成為支持他動態勢力的證據，一扇後面傳來即使已經被吸音海綿阻隔過仍震耳欲聾的搖頭電音混合Beat-box，另一扇貼著塔羅牌「魔術師」的門則寂靜無聲。

Killer將他領到走廊盡頭漆成暗紅色的門前，敲了三下；「KID！」這是Trafalgar進屋後聽到他講的第一句話。Killer轉頭朝他再放送了一遍那廣告男模的微笑便離開了，留他獨自研究著門上用成排釘子拼成的CAPTAIN七個大寫字母。

房間裡盈滿陽光。應門的Eustass比他記憶中高，也比他記憶中瘦。高加索民族的陶瓷肌膚上只罩了一件毛皮外套，工作褲，沒穿襪子。明亮日色柔化了他骨感挺直的五官，浸在光芒中洗去造型液柔軟垂落的髮絲幾乎是草莓金色。

「我沒想到你就在附近。」他說。一綹瀏海拂過琥珀色眼睛，他略偏了偏頭將它甩開。沒有化妝。他被閃耀的白晝鍍著輪廓，如同桂冠，如同某種生長在光裡的金屬植物。

「我沒想到你會傳簡訊給我。」Trafalgar看著面前的Eustass，比印象中更鮮明，更生動的存在，他得咬緊牙關才能忍受伸手觸碰的渴望。如此漫長而短暫的等待，足夠使好感演化為想像，有思考、會反應的想像，但在這瞬間，在真正的Eustass之前，他才明瞭所有想像都那麼貧乏無力，像空泛的理論、枯燥的敘述一樣虛弱。

「我在搬家。你看到了嗎？我的室友們，」他背後是經過手工修理的廉價組合床，三把各不成對的椅子，路邊撿來缺了一邊桌角的茶几，還有似乎是隨公寓一起出租的骨董黃銅雕花鏡子梳妝檯和織花厚地毯，以及遍佈地毯的大小金屬零件，和窗邊兩座進行到一半的雕塑。「你可以稱呼這裡破銅爛鐵王國，」Eustass展開雙臂；「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Trafalgar幾乎迷失在這個早晨裏。一切都太不真實，但夢境怎麼可能如此細節，如此弘大，如此歷歷在目，如此完整。

「所以樓下的露天雕塑也是你做的？」

「不。」

「不？」

「不能算是。」Eustass再次露出兩人相遇時的那個張狂笑容；「我無法創造生活。」他頓了一下，聲音流暢彷彿吟誦；「人們創造生活，而我只是再現它們。你知道我總選擇難以討好、不易運送的媒材，而那裡有塊空地。這附近的居民幫我完成了那個場景。」

「這就是你選擇Williamsburg的理由。」

「沒錯。」Eustass斂了斂目光，臉朝向他眼神卻不在他身上；「我很高興你發現了它。」那對琥珀瞳孔在太陽的亮度中閃爍，除去了暗色眼線的保護，它們就像易碎品般晶瑩剔透。「所以，我怎麼會不連絡你？」然後他終於堅定坦然地望過來；「你是我的希望。」

Eustass。美麗而毫無防備的Eustass。一想到他骨格優美的手指拈起針線穿過綻出棉絮、磨舊破損的布娃娃就讓Trafalgar的胸口一陣抽緊。他恨透了也愛透了那幅畫面，Eustass於機械廢墟中拼湊文明，孑身一人，而那真是性感得無以復加。他想他真的需要轉移一下注意力。

窗邊的其中一件雕塑是木刻作品，旁邊仍擺著雕刻刀、錐子、扁鑽和榔頭。大面塊切割的形體粗獷又野性，帶著筆觸般的深刻鑿痕。「這一件很撼動人心。」Trafalgar緩緩地說，將字和句都先在口中精確秤量過。

「我想追求不假修飾的真實，」Eustass靠過來，帶著金鐲子的手鏗鏘撫過那凹凸線條，Trafalgar覺得自己甚至能聽見原木在他的碰觸下低沉嘆息。「我想追求那些當我全神貫注在作品中時，腦內稍縱即逝的哲學瞬間。這些是我的練習，但自始至終我還不曾成功捕捉過一次。」

「另外這個也是屬於同個系列？」Trafalgar指向另一座較大些的木製雕刻，深色質料似乎是黑檀。

「是的，沒錯。」

Trafalgar帶著崇敬環顧四週。床架的焊接、桌燈支架、和門板同色的把手，這房間驚人地填滿Eustass的生活軌跡。然後他的注意力徹底被梳妝檯上一個散射著陽光的小物品吸引。

在鉛筆、素描紙、眼線膠和眼影的圍繞中是一顆金色心臟。尺寸只比雞蛋略為小一點，剛剛好可以握在掌中，用手錶的零件和齒輪做成，精巧非常，仍嘀嗒作響地走動著的心臟。「這個，」Trafalgar在它的機制運行中幾乎感覺到暈眩；「也是你做的？」

「這是我最滿意的一樣，」Eustass笑得懾人。「我的最愛，我的精神，我的意念結晶，我存在的核心。」

他伸出一根手指描摹那上面楔合縝密的卡榫，Trafalgar突然由他們在鏡中的倒影驚覺，Eustass站得很近，或者說，他站得太近了，以致於他們的眼神無法在兩人安全的個人空間外相遇，只能透過鏡子的反射交流。

「我只是很難想像，」Trafalgar能感受到他的自律正被一縷一縷抽出身體，而他的眼光渴慕不羈地追求著Eustass的食指一路往上直達那酒色般完美的紅唇。「你是用那雙拆開車子底盤、握著黏土和銅、沾滿機油的手做出了這麼纖細脆弱的東西。」

「我拿鐵鉗和槌子，但我也拿放大鏡和鑷子，如果這是你的意思？」他的嘴唇。薄而挺翹、滑順峰谷、幾何學全然的曲弧。「我是萬向的，多功能的，」他的嘴唇。比血更紅。比盛夏的藥蜀葵更紅。「我有彈性。」

視野瞬間狹窄，一抹深緋佔據了他的呼吸，Trafalgar睜大眼。那如鳳凰羽翅的雙唇。

Eustass吻了他。

「我還以為你是直的.........」在他們艱難地分開時Trafalgar喃喃自語。

「該死，」Eustass咧開屬於掠食動物的一口好牙；「我不知道你怎麼會覺得我是什麼正人君子。」他的手指移過Trafalgar後頸把他拉近；「天殺的，我從看到你的第一秒就想瘋狂吻你。」

「所以，」Trafalgar按上那對使他著火的唇；「它們到底是塗的還是自然的？」

「我的嘴唇？」Eustass帶著玩味的神情歪頭凝視他；「你為什麼不自己找答案？」

*　　*　　*

第二個吻嘗起來是凱旋的長征，Trafalgar像臣服的領域放任自己投入其中，讓Eustass占有他的意識。他朦朧看著那辛甜的辣椒紅唇在所到之處灑落唇印，如此難以馴服，狠烈、躁動、毫無憐憫，像馬蹄踏過古城濺起轆轆碎花。神啊。Trafalgar想，他從來不曾假設口紅是這麼地充滿雄性氣息，陽剛，鋒利，積極。

微寒空氣隨Eustass介入他衣襬的手指清晰起來；他穿的是黑色的V領薄毛衣與黑色羊毛外套，他惋惜自己衣櫃裡永遠只有黑白灰三色，這個當下他多希望自己今天出門前有稍做打扮――他一向沒有花太多時間在衣服上的習慣。Eustass看來卻並不在乎。唇印留在了他衣領和裸露胸膛的交匯處，那雙撩撥無機質金屬材料的雙手現下正如評斷承載創意的媒介般度衡著，一寸一吋揭示出他仿若拋光木料般富含生命力的暗色肌膚。Eustass俯下身，如擷取樹液般啜吻他的軀幹，力道重得像要把他割出傷口；胸線邊緣、脅下、側腰，他看見自己指節分明的刺青被紅色髮絲烈焰吞沒。火熱的顏色。手底下，全然的火熱和冰涼同時靠緊了他，堅實的雙臂肌肉繞過他的後腰撫挲著，他是纏繞在帶刺鐵絲網裡放棄掙扎的俘虜。Eustass凶猛的力道抵著他，進犯著，而他幾乎撐不住膝蓋。蒼白手指在他枝椏般的前臂握出年輪似的淺淡痕跡，就位於那軸輻圖樣的刺青標誌旁邊。

破壞它，Trafalgar聽見自己的腦波吶喊，把屬於和所有權蝕刻在我的身體，Eustass Captain Kid。

他們凌亂的推擠終於那張深紅的床上，Trafalgar紊亂著呼吸陷進被單，被Eustass跨過髖部騎在身上，他都能勾勒出碾壓著他大腿Eustass銳邊的骨盆形狀。而他自己充血的勃起高亢卻順服地蜷縮在對方股間，那窄小而甘美的縫隙，如此無懈可擊。觸碰。試探。這樣的距離幾乎讓他缺氧窒息。

Eustass再次靠過來吻他，歷經方才一場交接那俐落的唇線已略為模糊，暈染在他微微勾著的唇角；他的表情複雜而曖昧，如同他嘗起來的味道，有鐵鏽、亮光劑、唇膏的胡桃油和咖啡香，而Trafalgar捨不得暫停，導致吐出的字句破碎不堪；「呃、你有......... 做過這個嗎？」

Eustass斜過頭，肉食動物的光芒躍耀眼中，Trafalgar突然感覺自己無路可逃。「我知道該怎麼做。」

「呃，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慌張地斟酌用詞，「我只是不想讓你――」聲音斷在Eustass捂上他嘴的手掌，剩下的言詞含糊成嗡鳴似的不知所終。

「閉嘴，Trafalgar，」他的名字由Eustass口中滲出竟是如此致命，像成癮藥毒的純粹，某種生化危險物質，而他簡直希望以性命交換Eustass再重覆一遍好讓他盡情感受奔湧脊椎的神經電流。「你說太多話了，」他伸出舌頭挑逗Trafalgar皮帶上的扣環，吐息在下腹搔癢的酥麻使Trafalgar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Pillow Talk可以等一下再說，」在Eustass席捲下單薄的拉鍊和皮帶根本無從抵禦，他深藍的boxer沿著敏捷的十指退後，而在Eustass爉爉翻飛的熱烈裏他終於手無寸鐵。「我現在只希望你好好感受。」

然後Eustass嚥下了他所有的呻吟。

這毫無疑問是感官的再教育。他現在才明白那對光鮮亮麗雙唇的用意，它們如此煽惑，像糖衣，只有一個目的：為了掩飾它內部全面性大規模的殺傷武器。God，Trafalgar強迫自己將狂喜的驚呼留在喉頭，這感覺實在太好，好得超越他所謂好的臨界值。他從未享有過如此深刻的口交，即使他在凱斯學院以男子宿舍做為實驗室的時候也沒有。那段期間性只是他學習筆記上另一道亟待完成的方程式，而他得努力找到所有變數，僅此而已。但Eustass，Eustass是無可匹敵的，即使跪在他腿間衣衫凌亂的此刻依然無可匹敵。他可以看見，看見在肌肉和骨骼之下，Eustass仍一絲不苟地忠於目標。Trafalgar伸手攫住了床頭冰涼的欄杆，而他就是他的目標。

Eustass的舌頭蛇一般移動，捲取著他，盤旋，伸縮，緩慢而令人抓狂的搖擺；劃過筋脈血管時他繃緊得近乎疼痛。它在他面前跳著蠱的舞蹈，引領他進入迷幻國度，Eustass喉嚨底部的吸吮像黑洞將他的的空間和時間塌陷崩解，隨波逐流地往裏拉。膨脹前端被溫暖高熱的軟骨收攏，然後隨上顎光滑濕潤的紋理撤退，薄唇環繞，Trafalgar在急促呼吸中發現嫣紅的印記蜿蜒於自己的賁張上如蜜光澤。空氣迅速聚集過來愛撫著他，Eustass美妙的嘴正逐漸撤離，直到僅有他怒放的蕾被覆於口腔；同時是弄蛇人與蛇的Eustass，熟稔輕柔指法吹奏著，而他叫囂的慾念渴望解放。舌頭執著持續地刺探，微弱的波谷輕顫，快感轟鳴迴響在他身體構成的穹頂，加乘的，共振的濤流淹沒意識，他失去了方向感，責任感，迫切感，正義感，只剩下美和靈魂的絢彩渦旋繽紛，然後在Eustass一個徹底堅決的探索中屈從，喟嘆如水釋放出能量與熱度。

而沒錯，他要這個，他需要這個如此劇烈不能自拔。他需要Eustass再次支配著他，成為舵手駕馭他，驅策他航向世界的盡頭。他放縱自己暗黝的指頭梭巡Eustass下顎的稜線，雙手納近，將他拉進無言的親吻。由緊貼腹部的長度他知道Eustass也是那麼的硬，渴切和懇求挺立。他讓親吻滑落Eustass的頸動脈，感覺對方具體而彈性的臀部在他腰胯上游曳，蒼白手指正撫慰著同樣生絲般淡色的器官。他移動掌心熨上Eustass赤裸胸膛，深入領襟梳理糾結的肩頸線條，手底下鼓動如地層的溫熱，右手掌握裡異於血肉的厚度指示出那兒深埋的金屬關節。他極緩板地將唇壓上那悸動著的泉源，雙手如瀑傾下Eustass的臂膀，雲行般脫去蓬鬆嚴實的毛皮外套顯出大衣下的白色身體。瑩瑩發光的身體。如同以刀切入熱帶Mangosteen深紫的堅硬外殼暴露出細嫩多汁近似天堂的果肉。

「Eustass，」他突然像響起甚麼似地停下來，收緊懷中的腰際；「你的髮色是天生的吧？」

「為什麼問？」鼻尖相抵，他們近在咫尺。

「因為我聽說紅髮的人比較怕痛。」

Eustass伸出舌尖舔過他的鼻樑，眉骨，太陽穴，邊咬著他的耳朵邊將濃郁的呼吸吹進他聽覺中樞；「那是迷思。」

*　　*　　*

稍後，兩人併肩躺著，Trafalgar懶洋洋將手指漫舞在Eustass緞帶般滑順的髮間，由髮根直至髮梢都是均勻的無瑕赤銅。一會兒他聽到Eustass的聲音，一種歌詠似的調子；「說說你的事情吧，Trafalgar。」

「你想聽什麼呢？」

「不知道，甚麼都好。」Eustass停了一下，左手移往Trafalgar在他耳後撫弄的手覆蓋其上；「關於你的一切。」

Trafalgar嘆了口氣，閉上眼睛；枕在Eustass腦後的手臂環過他的頸部放在起伏規律的胸膛。太久了，他從甚麼時候已經忘記如何啟頭，話題不專注在別人身上，談論自己。他想，應該再沒有什麼能讓他感覺更加的赤裸。

「我在倫敦出生。父親是德國裔，母親來自葉門，她的膚色非常深，而我遺傳了她，但混合了我爸白得驚人的白種人膚色。」

「你是猶太人？」Eustass問，口氣平和。

「是的，」他暗暗吃驚；「你洞察力真敏銳。」Eustass低沉地笑了，笑聲經過相鄰的身體震動抵達胸腔。他的故事。

「我大學讀的是劍橋，主修經濟和藥理，原本打算成為醫生。我花了幾乎二十年相信自己想唸外科，大三解剖課事到臨頭卻發現自己沒辦法拿刀切進人的身體。我休學一年去搞清楚自己想做什麼和後半生應該成為什麼。最後畢業時我拿的是經濟碩士。」

「所以你也沒有藝術史文憑。」

「正確。」一陣奇異的解脫籠罩，像被羊毛脂包裹的安全感逐漸湧上，欣喜和慰藉突然充滿了他。「很貧乏的故事，我知道。如果你對我的回答不滿的話我不會介意的。」

「不，」Eustass翻過身，五指展開焐在他心口；「這就是我想知道的一切。」

*　　*　　*

他醒來的時候日影已然推移，大片玻璃窗外陽光明晃得如鑽石奪目；暖機中思考遲鈍地再度回復運轉，Trafalgar腦海跳出的第一個念頭是，該死，他今天得要去上班的。

「你的手機在響。」沿著語尾映入眼簾的是Eustass髹著暗紅指甲油的腳，那種現下紐約最流行的看似靜脈血的深色調，趾頭孔雀羽屏般延伸出扇子模樣。Eustass於床邊吃著切成半月形的葡萄柚，已換上了勃根地色的深酒紅牛仔褲，黑色毛皮外套披在肩頭；「一個名字和塞萬提斯小說主角一樣的人打來的。」

Joker會殺了我。Joker一定絕對會讓我死得比五馬分屍還難看。Trafalgar想。「麻煩把手機遞給我好嗎？」

從Eustass手中接過閃動的iPhone，Trafalgar以一個有效率且流暢的動作按下切斷通話，靜音並關機將失去作用目地的手機丟入糾纏成一團的床單裏，一氣呵成。他由側躺姿勢轉向Eustass，牽起那綴著相同色調的石膏白手指貼往咽喉；「回到床上，跟我待在一起。」

Eustass饒覆興味地舔了舔唇；「你沒有其他的伴侶嗎？」他俯身使陰影橫在Trafalgar的容顏，感受手底下肌肉纖維絲絲入扣。

「從很久以前就沒有了。」Trafalgar嘆息，反手抓住Eustass的臀部把人拉上床，弓起胯部讓整個重量密封著他。漸弱的低哂被種植於氣管，在Eustass挑釁般咬著他鎖骨時Trafalgar終於笑了出來；「話又說回來，我原本應該是來看你作品的。」

「你已經看到啦。」

*　　*　　*

然後Trafalgar又回到了那曲折晦暗的梯井，捲在卡紙圓筒內的印刷品牢靠穩固握在手中；他微微一笑，想起稍早Killer沿狹隘擁擠的走廊原路領他出門和他告別時特別提醒他他是帶著卡紙圓筒來的，要不是這善意的附註此行真正的目地就要被忘得一乾二淨。

Trafalgar不疾不徐繞著螺旋向下走，一階一階踏在天梯，他憶起方才匆匆一瞥印象裏這座大樓靠街門面是間叫做Rabbit Hole的義大利餐館；而他就像掉落幻想世界，裡面有紅心、火鶴、西洋棋盤方格拼花瓷磚地板和無數通往神秘向度的房間。腳步實際同時飄然著，他回味最後他們在Eustass那扇暗紅鮮明的門前飽滿的充盈的吻。仿如萬花筒每改變一個小小角度就是全然殊異的感官景象；有天鵝絨的光澤，肉桂蘋果的芳香，胭脂綺思和海潮的漲落。

於是隨海潮他渡過了世界盡頭，追逐季風乘洋流墜入蟲洞，在Davy Jones的Locker中找到那些不相容於現世的美麗，完好珍貴地收藏著，百轉千迴，靜靜在上鎖的守護裏等待新航路和貿易交通的開展。而這棟大樓，潮濕滯悶的樓面、閃滅不定的燈泡、飄渺不去的清潔劑氣味和灰暗無趣的牆壁油漆；這全數總合的噪音都不足以掩蓋Eustass的光彩。他即使在歷劫歸來的餘震中仍那麼平衡，即使在汹湧滔天的雜訊中仍清晰優雅；沒有一點矯飾，沒有絲毫虛構，如此實體、如此真確仿若就是生命所有的答案。

Trafalgar闔上眼依然能在視網膜烙印出他第一次見到的Eustass，挺拔，強壯，顧盼熠熠；從來不需要假裝，在全場哄然的染劑、化纖和盲從群眾中赤紅的髮比任何人都更加眩目。黃鐵礦中唯一的純金。

他握緊了那個珠寶盒。三點五乘以五吋，黑色硬木製成，盒蓋上是細緻的浮雕花樣，裏面棲著那顆彷彿在跳動的金屬之心。那是Eustass堅持要他帶走的；「展示它，由你幫它找點機會和曝光率總比待在我身邊冬眠好。」他是這麼說的，而Trafalgar再明白不過。說我說不出口的話，做我所做不到的事情，帶它去我去不了的地方，照顧好我的心。Eustass的眼睛這麼說，它們深深望入他的眼底，如此直率，坦誠，從一而終。

Trafalgar將珠寶盒貼近胸膛，感受它沉甸甸地溫暖了他。

鑽出時光隧道，Bedford街上漫射的陽光簾幕般披瀉下來，建築、行車和窗玻璃上反映的日色亮得刺眼。這麼美好，有誤打誤撞的幸運和一切恰巧累積出的卓越推衍，一個漂亮的等式和末尾處漂亮的運算結果。

還好他遞了名片，還好他存了電話，還好他搭了L線地鐵，還好印刷廠開在遠離主幹道鬧區的South 4 Street。感謝所有各司其職的變數。

他深吸一口氣，走進光裏。

「Trafalgar！」他聞聲抬起頭，看見Eustass燃燒仿若日冕的髮絲；Eustass由十三樓居高臨下半倚在大樓窗外加裝的鑄鐵防火梯，唇邊慵懶叼著根菸，吐息如霧：「你會再回來找我吧？」

他心頭一熱。Eustass。Eustass Captain Kid。桀騖不馴卻毫無防備的Eustass。而此時此刻，屬於他的Eustass。

「我會，」用盡全身力氣他喊：「我會的。」

或許可以為他掣亮希望，或許可以為他打破定規，或許可以為他塑造一個形象，或許可以為他創建一個市場，一群信徒，一座王國。而Trafalgar願意毫不保留付出一切，並且成為第一個見證它實現的臣民。

他想，那似乎可以稱作是愛情。

finis.